我有了兒子，父親高興極了，自告奮勇道：“送回來，我和你媽帶著。”然后，父親喋喋不休地談起自己帶孩子的好處，自己是教師，有經(jīng)驗；你媽做事細(xì)心，虧不了孫子。接著，又說自己住的地方便利，小區(qū)一邊是幼兒園，一邊是小學(xué)中學(xué)和高中，都不超過半里路。

　　孩子出生不久，丈母娘毫不猶豫，愿意擔(dān)當(dāng)免費保姆，而且先下手為強，串通妻子，把自己的外孫搶了去，道理很簡單：“他爺爺那小城，啥破條件！”

　　父親知道后，氣得暴跳如雷：“我的孫子，憑啥她帶著？”

　　我說：“已經(jīng)搶去了。”

　　父親急了，在手機中叨咕著，說我丈母娘太沒道理了，自己有孫子，干嘛搶走自己的孫子。又埋怨我不孝，這點要求都不能兌現(xiàn)，白養(yǎng)了。

　　父親甚至攛掇母親，準(zhǔn)備直接打孩子外婆的電話，討要自己的孫子。最終被母親勸住，父親很喪氣地說道：“我的孫子，我連笑聲也沒聽到一聲呢！”

　　我很慚愧，沒有別的辦法，孩子會笑后，把孩子的笑聲錄下來送給父親，父親工作累了，聽聽孫子的笑聲，告訴母親，解乏哩。

　　父親退休后，除了看書，就是寫作，閑下來后，總是談自己的孫子，并和母親看孫子的照片，說哪兒像他，哪兒像母親。據(jù)他說他孫子鼻子不高，是家族遺傳，然后，就是一聲長嘆：“我的孫子呢，竟寄養(yǎng)在別人家。”

　　孩子一歲多了，父親只見了一次，是滿月時。然后，孩子一直隨外婆外公生活。父親因為這和孩子外婆外公有了隔閡，他一直固執(zhí)地認(rèn)為孩子的外婆外公和自己有成見，和自己過不去，故意搶走自己的孫子。母親勸：“人家?guī)湍銕O子，應(yīng)當(dāng)感謝。”

　　父親毫不領(lǐng)情：“不稀罕，我們會帶。”

　　父親是給別人講道理的，而且分析事物入情入理，可是在這件事上，他一直就翻不過去，也聽不進任何人的勸告。也因此他一直不去孩子外婆家，用他的話說，這叫氣節(jié)。

　　父親把自己的親家和親家母隱然看作了敵國。

　　母親暗暗好笑，問他：“你不想孫子？”

　　父親不說話了，拿一本書看，一邊唉聲嘆氣，看了一會兒，又問母親道：“你想孫子？”母親說，孫子嘛，能不想？父親又砸吧一下嘴說：“人家不打電話請我們?nèi)?，我們好意思去?rdquo;父親原來顧及著面子。母親知道后，忙把電話打給我。

　　我知道，這是讓我傳話的，又忙把話傳給妻子。

　　幾天后，丈母娘的電話打給母親，請他們?nèi)ネ?，?dāng)然，順便去看看孫子。父親冷著臉說：“不是為了孫子，堅決不上他們家的門。”

　　但是去了，父親仍笑呵呵的。

　　后來，孩子給父親母親帶半年，父親電話來得勤了，幾乎是早匯報晚總結(jié)，孩子喊爺爺了，孩子會背一首詩了。有時，在手機中，父親會讓兒子磕磕絆絆背著古詩，完了，得意地道：“你爸教了一輩子書，還教不好你兒子？”

　　當(dāng)然，孫子爭到手，父親大概也感到做事太唐突了，總會關(guān)心地問一句：“你岳父岳母的身體都好吧？”然后，又寬慰似地說，“放心，時間一長，適應(yīng)了就沒什么了。”話里明顯地表現(xiàn)出，父親想把孩子繼續(xù)帶下去，不是半年，而是無限期延長。

　　可是，孩子外婆卻是掐著時間過日子，時間一到，就要我們隨她一塊兒去抱回外孫。我勸不住，忙躲了起來。妻子拗不過，隨著去了。

　　第二天，妻子回來了，告訴我，孩子抱回娘家了。

　　我連忙問：“爸沒說什么？”

　　妻子說，爸哭了。我一怔，想象不出，溫文儒雅一生的父親也會哭，他哭起來會是什么樣子？是小聲抽泣，還是老淚縱橫？

　　一時，我的眼圈微微紅了。

　　妻子說，他們臨離開時，父親抹著眼淚說：“孫子在我這兒，我就不愁兒子兒媳不會不回來，就不愁過不上一個團圓年。”妻子說著，聲音也喑啞了，紅了眼圈。

　　原來，無論多么儒雅的人，愛，永不儒雅，永遠(yuǎn)那么感人。

　　今年過年，父親，我們一定回家。

　　作者:余顯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