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古至今，文章中常有贊美眼睛的句子。比如：文言句：“美目如水兮”、白話句：“一雙漂亮的大眼睛”等等。這樣的句式內(nèi)容，雖然并沒有什么明顯的“病灶”，而且讀起來還感覺是挺不錯的“美句”。然而，深入地想一想，它們卻不是能夠真正打動人心的“佳句”。這并非“量大而價廉”，而是“質(zhì)次而品低”。說白了，這樣的句式只是寫出了眼睛的“外形”——它即使再美，對于讀者心中眼睛的“至美”來說，頂多也只是達到了“形似”……

　　殊不知，因為“眼睛是心靈的窗戶”——眼睛之美，源自心靈。眼睛只是“形”，而心靈才是“神”，是“根”，是“本”，是“源”，是“泉”，是“品”，是“質(zhì)”。所以，文人“寫眼”若不寫其“神”，其文學語言就如無本之木，無源之水，就可能“篇幅上尚未完整”，而“檔次上先輸一籌”。

　　不妨再看兩個稍微“進”一“步”的句子：文言句：“美目盼兮”、白話句：“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”——這樣的語句顯然就稍勝一籌了，因為它向著眼睛的“完美功能”靠近了一些，或稱向讀者心中眼睛的“至美”邁出了“神似”的一步。總之，“眼睛”將永遠是文人的鐘愛之物，可是，若脫離了“心靈”，它就不再是漂亮的窗戶，或者說，即使“窗戶”外形猶存，高明的文人也不會去為它浪費“裝飾材料”了。

　　散文——千百年來，若從其文學語言上閱看，可謂足以美不勝收了。換言之，散文的語言總量，已經(jīng)幾乎涵蓋了所有的“奇美之詞，唯美之句”了。所以，普通文人要打造一篇在形式上不乏“美詞麗句”的散文，也并非難事——逐漸搜集、積累、堆砌一些“成品名句”可矣。然而，文人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，且不說要創(chuàng)作一篇能夠傳世的精品散文，即使想打造幾個足以傳閱的游記名篇，僅靠那些文字本身的藝術(shù)特色，是遠遠不夠的。模仿一句“眼睛是心靈的窗戶”，可以說“思想是散文的靈魂”。試想，“眼睛”若沒有純正的心靈做“能量支撐”，其形，就不可能合乎“正統(tǒng)”，其美，就不可能達到“高潔”。同理，散文若沒有深刻的思想做“基礎(chǔ)底色”，其形，就只能像是難以持久的“幻花泡影”，其美，也只能如同隨波逐流的“無根浮萍”。

　　所以，寫散文，特別是寫游記類散文——如同創(chuàng)業(yè)最怕“只管低頭拉車，而不抬頭看路”一樣——寫作也最忌“只管埋頭看景，卻不蕩胸抒情”——“依次寫景”而不“抒情言志”，“就景論事”而不“懷古感今”，“小情狹景”而不“大義長天”，“眼觀地上”而不“胸懷天下”……

　　游記散文的一個顯著特色應該是“文字優(yōu)美”，進而言之可稱為“具有詩的特質(zhì)，詞的美感。”至圣先師孔子早有“圣訓”：“不學詩，無以言。”——此“言”何謂？“言”之何物？竊以為，“語言文字”既為表達思想及情感而設計，那么，它在散文中除了要發(fā)揮“描寫敘述”之作用，更重要的就是應體現(xiàn)“闡發(fā)抒情”之功能。辯證唯物主義告訴我們：“量變”若達到極致必然產(chǎn)生“質(zhì)變”。那么，在散文中，“抒情”達到極點也自然要推出“言志”——這既是自然而然，更是必然必須的“抒情”之結(jié)果。那么，所謂“不學詩，無以言”之“言”，就可謂“言情”、“言志”也！這也正與所謂“詩言志，詞抒情”相通相容。

　　既然以上談到了圣人關(guān)于“詩言”的“圣訓”等，不妨順勢再賞一首“詩圣”杜甫的偉大詩篇：“岱宗夫如何，齊魯青未了。造化鐘神秀，陰陽割昏曉。蕩胸生層云，決眥入歸鳥。會當凌絕頂，一覽眾山小。”從某種意義上講，散文是詩詞的“拓展發(fā)散”，詩詞是散文的“概括濃縮”。此律詩顯然也如同一篇傳世千古的精品散文——精彩而經(jīng)典的“描寫，抒情，言志”一個都不缺少。作者像是在“極目望岳”之中，因“慧眼賞景”而“蕩胸生情”以達“雄心言志”。也仿佛作者正在“輕身攀登，傾心感悟”，而又“滿懷豪情，壯志凌云”?？傊?，作者以首聯(lián)之巧妙問答而“悄悄入筆”又“高高起句”，又從頷聯(lián)起，像一位瀟灑自在的游山者，在人間仙境中“款款而行”又“步步登高”，進而醞釀情感，使實景心境皆漸入佳境，最后終于達到豪氣干云，激情沖天，而厚積薄發(fā)出“會當凌絕頂，一覽眾山小”之“五岳獨尊，舍我其誰”的凌云之志。這是泰山獨尊的霸氣，更是詩圣杜甫的壯志......完全可以想見，全詩若沒有尾聯(lián)這“畫龍點睛，寫詩言志”之神筆，相比之下，那種思想境界及藝術(shù)水準，就簡直是“天壤之別，狀若云泥”了。

　　游記散文，進而推延到一般的散文，因其恰恰兼具詩詞之特質(zhì)與美感，那么，“抒情”：何樂而不為？“言志”：又何苦不為之！況且，散文的思想境界幾乎全賴“抒情、言志”來支撐扶持——沒有它，散文就看不到思想，就不具備靈魂，就如同一堆廢字，就更像一張白紙。

　　大致覽閱當今散文叢林，那種只求“辭章優(yōu)美，詞句唯美，文意凄美，韻味婉美”的作品，可謂“比比皆是”，當然也就皆因其“小散文”天生的“小眼界”基因，而只能“默默無聞”。而那種具有“大視野”的“大散文”，也正因“常常少見”，而一旦“登臺”，則一定會“熠熠生輝”……

　　總而言之，眼睛可以漂亮，然而，沒有心靈不行！

　　統(tǒng)而言之，散文必須美妙，可是，缺乏思想難成！

　　一言以蔽之，一篇《岳陽樓記》，可謂文辭華美，氣象萬千。然而試想，若只有那些“山水情調(diào)，天地風光”，為其“服飾”，為其“形容”。而沒有“先天下之憂而憂，后天下之樂而樂。”為其“筋骨”，為其“靈魂”，那么，她就絕不可能因受到千年推崇而將會萬古流芳。

　　作者：海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