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面的人并沒有發(fā)現(xiàn)有人跟蹤，車子七扭八彎開出了市區(qū)，在一塊突出的巖石后面，那人下了車，看得見他正在接一個電話。劉小宛讓自己的車減緩速度，那人步行了幾分鐘，上了迎面開來的一輛面包車，向右邊岔道開去。劉小宛的的士沒有遲疑，也跟了上去。

　　前面的車子最后進了一處漁村，那人下了車，走進一處很普通的民房。院子里有一架魚網(wǎng)，一個黑黑的漁姑正在織網(wǎng)。劉小宛待要多觀察一會兒，她的電話來了，約定的時間到了，報料人說，他們已經(jīng)在茶座恭候多時了。

　　豐華苑當初可不是這個爛尾樣子，豐華苑當初一個售樓部就是五十萬建成的。在珠海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里，差不多是市中心的地段，起這么一座商住兩用樓，售樓的廣告一打出來，剛剛蓋完下面三層的商場，買樓的人們就蜂涌而至。老板許諾說，一年后封頂，交了定金的人們都會有樓可住。人們交了快80%的錢，在一天天的盼望里數(shù)著指頭過日子，盼到最后，卻盼成了一棟爛尾樓！

　　人們怎能知道，這棟空中樓閣已被賣了三次！他們只是第一批被騙的人！

　　孫連成售樓的時候，并沒有拿到售樓許可證?？墒撬麉s在電視臺投入巨額資金打了廣告，富麗堂皇的售樓部也向人們表明，他決不是騙子。他用第一批受害者的錢撒了一個彌天大謊，再去騙銀行弄來抵押貸款，繼續(xù)這個騙局。這個空中樓閣蓋到七層樓的時候，停工了，他又向一個澳門藥材老板游說，澳門老板向銀行抵押了自己生意紅火的三間商鋪，換來八百萬元給了騙子，騙子指定給他的卻是早已兩次抵押過的底樓！他騙裝修公司帶資施工不算，還有本事讓裝修公司老板倒借他二百四十萬，尤其可氣的是，第一次到期未還，他卻有本事讓裝修公司再次拆借給他四十萬！正當人們翹首以盼的時候，他在珠海特區(qū)報上發(fā)了一紙公告，大意為：由于他經(jīng)營不善，負債累累，公司現(xiàn)已轉(zhuǎn)讓給金勝，豐華苑地產(chǎn)包括地上未完建筑全部抵押給了金勝。而金勝，是他嫡親的表哥！

　　人們這才發(fā)覺上當。大家聚集一起，才明白這棟空中樓閣騙了自己一生的積蓄，現(xiàn)在卻一分一厘也追不回來了！

　　劉小宛第一次感到義憤填膺。這么一個彌天大謊，就在青天白日下面發(fā)生，這么多人被騙，連銀行都被騙了。而騙子卻不過是幾個無業(yè)游民！看看這些被騙的人吧，有珠海的普通市民，有下崗女工，有外地來打工的白領(lǐng)，還有一個小裝修公司的老板，他的員工快一年沒有工資發(fā)了，因為他前后把兩百多萬的資金拱手送給了這個騙子；還有一個是珠海特區(qū)報的記者，他小夫妻攢了好幾年的錢，為了能買到一間住宅，他的錢也被騙了，他羞恨難當，一病不起，現(xiàn)在已是肝癌末期，他的正當妙齡的妻子以后可怎么過？

　　難道你們沒有起訴？

　　有，我們天天都有人去建設局去市府。

　　起訴之路也是這么難，騙子揚言說，中央某某領(lǐng)導是他親戚，人們忽然想起，當時售樓部里就掛著中央某領(lǐng)導人接見他的合影！原來，騙子是早已經(jīng)計劃好了，一張照片，蒙住了大家的眼睛，取得了大家的信任。他們幾乎天天上建設局找局長，建設局長快氣瘋了，說這是廣東省有史以來最大的房地產(chǎn)詐騙案，涉案標的達到八億人民幣，案子難度很大，但是請人們放心，絕對不會讓大家的血汗錢白白泡湯，絕不讓騙子逍遙法外。

　　劉小宛撥通了建設局長的手機，是局長本人接聽。局長先是讓劉小宛轉(zhuǎn)達對受騙群眾的慰問，然后不厭其煩地又一次解釋案子情況，末了，對劉小宛說，麻煩記者在報上報道一下，也好促成相關(guān)單位的關(guān)注和協(xié)作，讓這個案子早日水落石出。

　　劉小宛又問，聽說那個孫連成天天就在珠海，還到處揚言，他跟中央領(lǐng)導人是親戚？局長說，不管他是天王老子，王子犯法與民同罪！他現(xiàn)在不跑，正好給我們破案提供了時間。不必驚動他！要緊的是追回錢款，維護好一方穩(wěn)定。劉小宛接著匯報了上午她跟蹤的情況，并且分毫不爽地說清楚那伙人的窩藏地點。

　　劉小宛連夜趕回廣州住地，連夜向報社領(lǐng)導匯報，領(lǐng)導指示，先發(fā)回一個紀實稿，讓她密切關(guān)注這件案子，追蹤到水落實出為止。

　　劉小宛打開電腦，就開始寫。眼前都是圍在她身邊欲哭無淚的受騙人的眼睛，越寫情緒越激動，她不停地喝水，一趟趟地在房里散步。寫完了，檢查過了，用電郵發(fā)回報社，曙光已照亮了她的窗子。她打開窗簾，透透氣，樓下的馬路上，已經(jīng)車水馬龍。

　　八

　　劉小宛的報社第二天就用頭版頭條報道了這宗案子。《珠?？罩袠情w三次抵押，受害群眾力討說法》，特大號黑字標題表明了此報道的份量。她的文章同時又被相關(guān)的報紙和網(wǎng)站轉(zhuǎn)載，引起了相當大的反響。珠海建設局長跟她打電話表示感謝，她的手機就要被打爆，受騙群眾的感謝成了一股洪流，讓劉小宛激動地感到，自己還是有用的人，能為人們做點事情。

　　謝青舟發(fā)現(xiàn)此事被劉小宛上了報，簡直氣得七竅生煙。他一個電話打給劉小宛，就是一通臭罵。你知道不知道，你這么做，給我們造成了多大麻煩！你這不是幫他們，你是在惹些不必要的麻煩！劉小宛得意洋洋地說，我這是促成你們快點辦！看你們還拖不拖！

　　她密切地關(guān)注案子的進展情況，時不時地跑到珠海去實地采訪。由于她經(jīng)常跟受害群眾一起，她的行蹤引起了孫連成一伙的注意。他們甚至摸清了她的行動規(guī)律，連她在廣州的住址、辦公地點也一清二楚。

　　得意的劉小宛并不知道，危險已經(jīng)逼近她。

　　大約在文章見報的第三天，珠海建設局通知她說，廣東省已經(jīng)準備受理這宗案子，謝謝她作為一個記者的勇敢和正義，她可以放松一下了，要不了多久，就會塵埃落地，騙子會受到法辦，受害群眾會得到合理的補償。劉小宛一下子感到自己非常崇高，一崇高就想找人分享，找誰呢？

　　又是十多天了，她沒有聯(lián)系謝青舟，謝青舟也沒有聯(lián)系她。此時此刻，她特別想跟謝青舟在一起，哪怕看看他那玩世不恭的眼睛，聽聽他那俏皮卻無賴的言談也是好的。她打了謝青舟的電話。謝青舟沒有接聽。再打，還是沒有接。再打他家，家里也沒有人接。劉小宛感到非常氣憤，就發(fā)了短信給他：我今天就是跟你擰上了！為何不接我電話？那邊悄無聲息。他的無聲無息更讓劉小宛怒火沖天，接著又怨自己無聊，干嘛要對這樣的人認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