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時鄭華又恨恨地回憶著這件事，劉小宛忍不住好笑。笑著笑著，淚水就流了劉小宛滿臉，當(dāng)年的青春是多么美好，當(dāng)年是多么才思豐發(fā)，指點江山意氣飛揚！如今卻不得不在這樣一個單位里混日子，劉小宛不知道自己的明天會怎樣，老了會像門口曬太陽的老太婆一樣嗎？不要，真的不要。

　　不知怎么，她的頭就伏在了鄭華肩膀上。鄭華慌了，笨拙地替她擦著淚水，不知道自己哪兒冒犯了她，卻正在其時，李成推門進來。

　　余下的事情就不用說了。

　　李成要她給解釋，她不說，反倒像沒事人一樣。李成不準(zhǔn)她睡覺，責(zé)罵她，她反倒笑了起來，她說，怎么，我就是這樣的女人，你說我水性楊花好了，楊花多好，飛吹哪兒算哪兒！李成氣得把家里的東西砸了一地，說，不過了，劉小宛說不過就不過，什么了不起，我還不想要這樣的生活呢。

　　第二天就去街道拿了離婚證。辦事處的小女孩說，這是經(jīng)我手發(fā)的結(jié)婚證，剛剛半年不到。劉小宛沉著臉看她一眼說，你就是做這個的，你的工資就是因為這個才有的；沒人結(jié)沒人離，你干什么？

　　得知她離婚，鄭華稱病躲了起來。劉小宛提著自己的行李又回了集體宿舍，看著自己又回了原地，就想捉弄一下鄭華。她直挺挺跑到鄭華門口，推開門看著鄭華灰撲撲的臉說，你闖了禍就躲了？！鄭華說，不關(guān)我事，你為什么不跟他說清楚？劉小宛說我為什么要說清楚，你為什么不去解釋？鄭華說，我這就去解釋。劉小宛的淚水不爭氣地流下來，悲憤地說，不用了！我要的就是這個！你繼續(xù)睡吧，不關(guān)你事！從今后我生活中沒有你這個人！

　　然后一不作二不休，干脆辭了職。拿著五萬多元辭職補償金，先是給父母寄了五萬元回去，在留言欄里說，這是你們供我十年寒窗的本錢，利錢以后再算！劉小宛心里說，彼此兩不扯欠！然后坐在郵局的臺階上，雙手托腮，發(fā)了一會呆，就打定主意狂玩一通再說！心里說，到武漢好幾年了，由少女變?yōu)樯賸D，又變作寡婦，天天就是焦頭爛額地為生活發(fā)愁，上班，下班，雞零狗碎的事情，磨得人都沒有了自己。現(xiàn)在了無牽掛，先玩遍武漢再說，明天的事明天再去辦，反正手里還有這點錢，今朝有酒今朝醉，管它明天喝涼水！看著輪渡上一個男人色迷迷地看著她，也許明天有人請我喝美酒也不一定呢！心里美得一塌糊涂，順便朝那男人飛一媚眼，那個男人坐不住了，想朝她走過來，她卻站起身，不屑地橫他一眼，順著舷梯上了二樓。二樓舒暢的江風(fēng)中，機聲轟鳴，此時的她聽來，像是她自己的心在唱歌。劉小宛把月票朝江心一扔，看著春天里豐沛的江水一波波沖擊著輪渡，看著江鷗跟在輪渡雪白的浪花后陣陣歡鳴，心中也象江鷗一樣，充滿了自由感。

　　幾天之間，劉小宛就玩遍了武漢，見到了比她幾年在武漢見到的還多。她知道原來最繁華的漢口還有條條里弄小巷，小巷里還有白發(fā)蒼蒼的老人會講熟練的英語；又逛了花鳥市場，市場里一只小狗比她幾年的退辭金還要高幾倍！她特意又去看看那個讓她流淚不止的洋房窗口，窗口里，抽紗的窗簾松松地挽了起來，一個風(fēng)度儒雅的男人正憑窗張望，那男子四十多歲的樣子，潔白的窗簾有一部份搭在他肩膀上，使他看起來有些女性化的憂郁。劉小宛坐在江堤上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房那窗那男子，看了一個小時沒有低眼睛。窗口的男子一開始并沒有發(fā)現(xiàn)她，或者說發(fā)現(xiàn)了也沒有當(dāng)回事，他張望完了就去做自己的事，做過了，不知什么原因又回到窗前，那個望著他窗子的女孩子還在！他一認(rèn)真地看她，就再也移不開眼睛，是的，劉小宛身上吸引了無數(shù)人注意的那種文雅掩蓋下的野性，天真掩蓋下的妖艷，一樣地吸引了他。他下意識地整整衣衫，頭發(fā)，下了樓，走到劉小宛身邊。

　　這個人就是郭榮立。郭榮立是江城風(fēng)頭正健的詩人，作家。大街小巷的電視聲是他的作品主人公的聲音，人人都在談?wù)摰摹兑凰俊钒阉麕狭藰s譽的頂峰。

　　他隨意地坐在離劉小宛幾步遠(yuǎn)的地方，掏出煙，點燃。然后跟劉小宛一樣，看著自己的窗口。好像也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窗子有了什么新的風(fēng)景?？戳税胩?，想起自己室內(nèi)的一塌糊涂，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。這一笑緩和了氣氛，他動動自己的腿，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。

　　“你不上班嗎？”

　　“我沒有班上了。”

　　“那你明天干什么？”

　　“明天還沒到，不急。”

　　他笑了起來，這倒是一個有意思的女子。

　　“要不要去我家里看看？”

　　“行啊。”劉小宛照單全收。

　　進了他的家，他拿出自己的名片給她。心里想，她要是再沒有一點驚奇，可就奇怪了。劉小宛還是一點沒有流露出驚奇的樣子，把玩著他的名片，就像把玩著一本看熟了的書。劉小宛淡淡地回答著他的提問，卻沒有對他提出一個問句。他想不到還有如此自傲的女人，不僅對她有了更深的興趣。他本來想說，你不應(yīng)該辭職，你還年輕，要經(jīng)得起磨練，可是這些話，還沒說出口，他思索的眼光一到她光潔細(xì)致的臉上，就象遇到了冰冷的大理石一樣，再也沒有一點份量。他起身給她倒水，她接過來就喝，看得出她渴了，可是她卻沒有要求，她笑悠悠的樣子似乎在說，你也不欠我的，我也不欠你的，你要給我水喝，我當(dāng)然喝，你不給，我也不會要。

　　“你看過我的作品嗎？”

　　“看過。”

　　“你自己能寫嗎？”

　　“不知道，上學(xué)的時候做過作家夢。”

　　“現(xiàn)在呢？”

　　“夢醒了，什么也不做了。”

　　“所以就辭職，就玩？”

　　“不玩做什么？”

　　正在此時，有人敲門，并且在門口高聲喊著郭榮立的名字。郭榮立一邊答應(yīng)著，一邊對劉小宛說，我爸爸來了。門開處，劉小宛驚得瞪大了眼睛，你道是誰？原來就是小巷子會說英語的那老人！老人也非常驚訝，看著劉小宛說，原來你認(rèn)識榮立啊，劉小宛只是笑。老人手里提著一把野菜，對劉小宛說，這是榮立最愛吃的魚腥草，老家來人帶來的。哦，原來你們老家是重慶呀，劉小宛說，我也是重慶的，我在上小學(xué)的時候，天天采了這魚腥草，弄好了，賣給城里人做學(xué)費，這么說，我的學(xué)費有一些可能就是你們給的。老人忙說，不可這么說，不可這么說，應(yīng)該說我們吃的魚腥草，有一部分是經(jīng)由你的小手采來的。郭榮立在一邊感興趣地笑，打斷了一老一少的話說，咱們一個買一個賣，兩不扯欠，以后你直接拿來賣給我得了。他說的兩不扯欠讓劉小宛的臉紅了一紅，看來，誰跟她劉小宛接近，都會感受到她兩不扯欠的處世態(tài)度，從而連說話也帶上了兩不扯欠的味道。老人卻聽著不舒服，就正色對郭榮立說，你這孩子，說話總是這么不著調(diào)，怎么可以這樣說話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