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第一次見面，謝青舟選的餐廳也還有些情調(diào)。劉小宛裊裊婷婷地走進(jìn)去，就看到一個微胖男人正在看手機(jī)，他在看她剛發(fā)的短信。她咬咬嘴唇走過去，請問這兒有人嗎？謝青舟的眼睛先是出現(xiàn)艷遇的驚喜，接著又是恍然大悟的故作聰明，伸手接過劉小宛脫下的風(fēng)衣在椅背上搭好，殷勤卻有度，就像他點(diǎn)的這個餐廳，不貴，有些亂，幾乎是屬于大排檔的一類，卻由于大眾化而生意興隆，人來人往，顯出一種世俗的熱鬧的家常夫妻生活的親熱。

　　劉小宛正當(dāng)三十，處在一個女人最艷的年齡，由于頗懂風(fēng)情并會恰當(dāng)運(yùn)用之，連她自己也知道，她對男人的吸引力有多大。一個男同事就說過，劉小宛的美是致命的，對人的吸引也是致命的。

　　吃完飯，謝青舟招手結(jié)帳。劉小宛看著他，心里暗暗嘆息：活得好累的男人，他的頭發(fā)都白了一半了，身態(tài)也有些偏胖，盡管他現(xiàn)在顯得一付春風(fēng)得意的樣子，劉小宛卻能想象出來他在上司面前的萬般無奈。劉小宛輕輕揩掉自己鼻尖的油汗，補(bǔ)了一下妝，活動著嘴唇讓上下嘴唇沾勻唇膏，沾沾自喜地對自己說，能像自己這樣灑脫地活著的人，不多。

　　盡管自己也有著無窮的辛酸?？墒沁@種辛酸與他們不同，實(shí)在無法與外人道也。謝青舟，他會懂得嗎？

　　謝青舟拿起劉小宛的風(fēng)衣，替她披在肩上，一邊朝外走，一邊說，到我家里坐坐？時間還早。劉小宛看看他期待的神情，忽然就想起他們聊過的一些話，覺得臉頰有些發(fā)熱。這點(diǎn)發(fā)熱讓她覺得有些親愛，畢竟自己還有一點(diǎn)對人間幸福向往的心。為自己感動之余，對著謝青舟，認(rèn)真地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

　　二

　　謝青舟一邊在前面走，一邊很仔細(xì)地引路，告訴劉小宛說，你要記住這個超市，超市前面是天橋，上了這個天橋，你看，那兒那個高層，高層邊上，能看到露出一角的，就是我家的那棟樓。劉小宛說，我是路盲，不記路的，謝青舟很耐心地說，你看好呀，這還不好找，下了天橋，順著小路走，走到盡頭，你看，就是我們小區(qū)的門崗，這個門崗也有特色的，有兩盞紅燈籠，再記得了吧，下一次來，總不會要我再去接你吧，劉小宛說你為什么不可以去接，謝青舟說，你傻呀，不去接，正說明我在家里做飯等你呀。又說，做好了你一來就吃熱熱的飯菜，不好嗎？劉小宛心里說，做的飯菜是好，因?yàn)榭梢允″X呀！臉上卻笑笑的，挺有一點(diǎn)害羞的風(fēng)情。心里卻在罵自己真夠虛偽的。

　　到了，謝青舟邊說邊加快了步子，上樓的時候把劉小宛甩下了整整一層樓梯，劉小宛在心里暗暗地罵，偽君子！既是想要偷腥，卻偏要做一付正人君子的模樣，中國這樣的男人太多了，怨不得到處都是陰盛陽衰。樓梯有些陡，看得出來是單位建的房，地段倒是不錯，錯的是偷工減料想省錢，于是就只好處處讓人不舒服了。劉小宛看看正在虛掩的門里張望的謝青舟，心里恨恨地罵，這個房子，倒是跟這個人挺般配。

　　劉小宛進(jìn)了門，更覺得了這個房子跟這個人的般配。這房子不小，但是處處都給人局促之感。廳大房小，一般的也是客廳臥室，謝青舟領(lǐng)著她，一間間地推門讓她看，她草草地看著，心里卻是大大的不屑。也裝修了地板，也有著莫尼克的簾子到處懸掛，但是總覺得懸掛得不是地方，也許是花色跟整個房子不配，也許是長短就差那么半公分。有一段時間流行包裙，專賣店里賣的就恰到好處，讓穿上的女子身材凸顯得玲瓏有致，走起路來風(fēng)擺楊柳，搖曳生姿；趕時髦的女工自己買布裁出的卻有些差強(qiáng)人意，裙幅也許不夠?qū)挘苍S不夠長，總是讓不該露的地方多露了一點(diǎn)，露出來的卻就少了那種欲藏還露的風(fēng)情，處處都是一種捉襟見肘的窘迫。謝青舟并沒有住主臥室，主臥室床上臥具擺得整整齊齊，卻憑空多了一層久沒人坐臥的灰塵似的，讓人一看就像久久沒有男人注意的女人，羞愧得手腳不知朝哪兒放一樣。她甚至用手去摸摸那床套，卻并沒有灰塵，只是一種灰撲撲的黯淡。另外一間小臥室應(yīng)該是他經(jīng)常住的地方了，很小，放著一張床墊，床墊上的被褥花色繁雜，但是處處透著人氣，尤其是她今天朝這兒一站，如同身邊的謝青舟少了鰥夫的味道一樣，這局促的小臥室顯出了一種期待，一種喜氣洋洋。meiwen.com.cn

　　謝青舟領(lǐng)她看完了房子，帶著喜氣開始清理屋子。劉小宛手腳麻利幫他清理桌子，他卻不讓她動，打開電視讓她看。電視里正在播放《結(jié)婚十年》，劉小宛會心一笑，進(jìn)入了劇情。屏幕上，韓夢正在為婆婆的事發(fā)脾氣，成長悄悄把妻子的屁股捏了一把就跑，這種平凡的小夫妻間的調(diào)笑尤其讓劉小宛感動，想起自己的過去聯(lián)想到眼下的凄涼，就有淚水在眼角光閃閃地流動。她低下眼睛，卻發(fā)現(xiàn)謝青舟蹲在她腳邊，認(rèn)真地看著她，他臉上專注的神情讓她感動。謝青舟一只手放在她的膝蓋上，一只手悄悄撫上她的背，輕輕的撫慰里，有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傷感。

　　到最后，劉小宛還是留在謝青舟的家里過夜了。像這個年齡富有經(jīng)驗(yàn)的男人一樣，謝青舟熟練地退下劉小宛的衣裙，一邊退一邊說，你穿得太多了，南方城市，不用穿這么多。劉小宛羞愧地抓過一塊大浴巾蒙上臉，全身索索發(fā)抖，同時，謝青舟溫暖的沉重的身體迫不及待地壓了上來。

　　三

　　一切都不是想象中的樣子，中途，謝青舟頹廢地退出，發(fā)怒地掩飾著自己。劉小宛心里說，又是一個完蛋的男人！第一次的放縱，就遇上這樣的人，看來就是學(xué)壞也是要講緣份的。

　　這一切，怎么就像阿Q臨終前要畫的那個圓圈那么難畫呢？兩個人都在拚命地完成想象中的一切，對于面前活生生的對方，卻視而不見了，或者說，硬要拿想象來代替本人，一切都別扭得難以想象。她說了出來，謝青舟氣憤地說，你能不能閉上嘴巴，怎么邊上就像有一個講解員似的？說著就翻身下來，扭過身子到一邊去睡覺。劉小宛就笑，天哪，這個人真有本事，他有本事讓他尷尬的處境化為主動，不知不覺間，過錯就在劉小宛身上了。

　　“還沒有見過你這種人，調(diào)侃起人來，讓我哭不是笑不是。”

　　劉小宛想走，可是，酒喝得太多了，頭暈得厲害。男人的喪氣讓人無端地感到人世悲涼以及人生的虛空。不怕他多么會裝模作樣，不怕他如何聰明地讓自己成了過錯一方。啊，沒見著他時，他表現(xiàn)得多么生龍活虎。他說，做愛是人世間最純潔的事情，他說，性是一切的本原。當(dāng)時劉小宛隱隱覺得他這人太過，卻從沒有想到會是這種樣子。“誰哪兒有病，誰就總是去談它。”為了什么，活得如此累，累得連最本真的性都沒有了？劉小宛淚眼迷蒙，看著背對著她以遮掩的男人，被生活弄得已很粗糙的心里，奇怪地泛起陣陣痛惜。